墨镜除了阻挡太阳光线之外,还可以耍酷。22岁的杨真在戴上墨镜后经常被朋友戏侃称:像个盲人。
这个称呼让他由衷地感到不自在,甚至想有一些反击。在他就读学校为学生布置了一次“赋权行动”的社会实验,朋友的调侃激起了他想体验盲人的冲动。
近期,随着北京温度的阶梯式下降,人们开始全副武装,出行多有不便。
“那盲人呢?他们是否会更不方便?”杨真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想法……思考良久,终于,他决定去实现这个在脑中盘桓了许久的想法——体验做一天盲人是什么感觉。
Dr.京记录了他的故事,下面是他的自述。
拿上盲棍准备出发
9:30 准备出发
在体验前,我特意学习了很多盲人的生活方式,包括定向行走、识别盲文、用触觉去感知物体。
然而在闭上眼睛戴上墨镜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进入黑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蒙眼捉迷藏找不到人时一样无助。
出门前,我做过无数的心理斗争,如果有人刁难我怎么办?如果我请别人帮忙,不理我怎么办?如果被人识破怎么办?紧张的心情蔓延开来,手心里已经冒出了汗……但这一份为盲人赋权的使命感一直在鼓励着我迈出门。
10:00 朝阳北路
出门后,我向主路一点点地走着,凭着对之前出门的印象,我一边用盲棍清扫前面的障碍,稍一用力碰到铁杆会把盲棍弹出,一边用手摸着路边的物体,能感觉到灌木丛、车和垃圾桶等。
不到1公里的路,我足足走了半个小时。能感觉到的是阳光的暖意和远处的车声,但眼前仍只剩漆黑,生怕踩到什么,更害怕跌一跤。
万万没想到,往日最熟悉的共享单车即将成为本次出行第一道难关。
用盲棍继续左右轻敲,感受到的是一个环状体,正疑惑时,伸手一摸正好握住车把手。我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自行车。
用手去重新认识自行车,让我有种重新认识世界的感觉,很奇特。担心陷入自行车的矩阵之中,我一边用盲棍避障,一边从旁绕行。但脚离开盲道的瞬间是迷失的,一点儿方向感都没有了。
横在盲道上的自行车
10:30 金台路公交站
默剧演员不能出声,但并不影响杰出的表演,盲人不能看见,但可以出声。以前有人问路,我都会爽快的回答他,这次等到身后有一对情侣边走边聊,我开始尝试着求助他们。
但可能因为心虚、害怕尴尬,也可能是因为“你好”的声音太小了……第一次求助,以失败告终。
过了一会儿,一位听声音大概40多岁的阿姨问:“怎么是一个人?”见我没说话,继续问我要去哪儿?我说,想请您带我去金台路公交站。
表达感谢之后,她扶着我的胳膊,带我向公交站走去。期间她还提醒过我有台阶,我们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当我被她带入公交站等车,再向她致谢时,她已经默默走了。
被带入公交站台的杨真
10:50 公交126路
早高峰已过,公交车站没什么人,隐约能感受有一两个老人在身旁,察觉这时没人关注,我心里的紧张感放松了一些,开始在心中默默练习等会上车后的步骤。
等了两分钟后, 我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提示音,应该是有一辆126路公交车到站了。声音是从车内发出的,很小,但还是能隐约大概地识别。在两辆车经过之后,我终于等到了目标公交。
用手摸索着车门,我慢慢地走上车,向车厢中部的两侧摸到一个空位置。车起步很晃,我有些趔趄,害怕摔倒的恐惧让我差点睁眼。好险,有个好心人一把拽住了我,没让我摔倒。
心中一暖,小声说了声谢谢。但来不及想太多,下一秒赶紧寻找扶手,握紧,站稳。
在公交车上
在车上的时候,我没敢动弹,人多的时候感觉有非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但紧张的感觉再次溢出。
11:30 芳草地公交站
“各位乘客,芳草地到了,请您从前后门下车,下车请刷卡”。伴随着到站声音响起,我慢慢地找到后门门把手,拖着试探的脚步下了车。
走了大概20米,我听到街边卖水果的吆喝,正好有点渴了,我好奇地摸索进入到店里,问到老板有没有桔子?老板可能有些诧异,迟了几秒钟回答说:“你要什么品种的”?
“普通的贡桔,帮我称10块钱的就行,自己吃不了太多”。
“您看一下,这应该是50块,麻烦您找一下零钱”。
买水果
老板把零钱和水果亲手递到我手上,没说什么话。
出门前,我特意取了现金。现金相对于盲人方便一些,纸上会有盲文提示。
因为担心受骗,我事后还核实了一下,找回的零钱并没有差。
为什么是买桔子,源于之前听过一则不太友好的脑筋急转弯,问 :“盲人怎么吃桔子?”答案是:“瞎掰”。看到这儿大家可能会会心一笑。
其实,相对于那些带刺的鱼和带骨的肉,吃桔子是相对方便的。我一边吃桔子,一边胡思乱想,盲人是怎么吃东西的?有可能会找不到食物位置,不知道食物和液体的温度,也不知道水杯的位置。
想着想着,有点恐慌,从来没想过就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把人搞的头大。
午饭时间到了,我没敢去餐厅,决定找个便利店解决午饭。
12:30 景华北街便利店
一个大嗓门的热心大姐告诉我,前面50米就有一个便利店,我按照20cm一小步的步伐,踉跄地左右敲着盲棍缓缓向前挪。便利店的店员好像注意到我进来,主动问我:“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可以帮我加热一份面吗,谢谢您”。紧接着我又问“这里可以就餐吗”?顺着将兜里的纸币掏出来递给了他。
店员:“您…稍等我一下”。
他应该没见过盲人出现在店里,问我的时候明显很慌乱,感觉比我还紧张。先扶着我到一个座位,过了两分钟把面和找回的零钱也带了过来。
尝下了面,是意面,番茄味的。过程中,我夹空了几次,但总体比较顺利。
这时,紧张的心情随着填饱的肚子稍微缓和了一些。
便利店就餐
15:00 东大桥路
午间饭后,在便利店休息了一会儿,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过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坐的这个位置有没有影响到其他人。抛除顾虑后,我走出便利店到东大桥路,想着打算去东大桥地铁站。
行走
在出便利店时,天气开始变冷,我有点不知道该向哪儿走,决定先走上盲道再找人问询。
慢慢的左右敲击着盲棍,挪动着步伐,没想到就先被一个人撞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吓了我一跳。
先撞上来是一个硬物,我猜可能是手机。
一句“对不起”的声音从一个男孩儿口中发出,他说话的感觉很高冷。
我:“我想问一下东大桥地铁站怎么走”?他停了一两秒,可能是注意到我的墨镜和盲棍,他很认真的给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刚才戴耳机没听见,你说什么”?
被撞
我:“我想去东大桥地铁站,往哪个方向走”?他边说边让我转过来:“往那个方向,不是很远,但是需要拐一个弯,到前面的路口你再问一下”。
致谢之后,我继续摸索着向前走,没想到,刚走到路口,又被撞了。伴随刺耳的电动车刹车声,这次撞我的可能是个赶时间的外卖小哥。他没有正面撞上来,只侧着擦过肩膀,冬季穿着较为臃肿,感觉到了软软的碰撞。
听小哥的脚步声,他停下电动车,匆忙的拿东西走了。
接连被两个人撞,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我不知道谁会撞上来,不知道我会不会受伤,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我对走盲道这件事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尽了,我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盲道难道不就是给盲人走的吗?
现在我只想快点走到地铁站,可看不见路,心里也焦急。
断头盲道
也许一路上只有通过各种问路,和人交流,才能让自己感觉不孤独,就这样,我慢慢地走到了地铁站。
16:30 东大桥站
走进地铁,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在体验盲人之后会更加强烈。这种安全感可能来源于对于地铁里人性化的设施。
东大桥站地铁通道
本想乘坐无障碍电梯进入地铁,但在问询过后还需要通过马路。心里盘算着还是慢慢地摸着扶梯进地铁吧,于是先通过工作人员的帮助找到了购票机,用手去感知盲文、塞入纸币、取走车票,而后经过盲棍的反复左右敲打,不断确认脚下盲道的安全性。
通过盲道后,我站在无障碍电梯门口等了很久,当门开的时候我感觉到非常多的人从我的身边经过。十几秒之后,很多很多人和我一起通过电梯到了站台。
被簇拥在人群里,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无障碍电梯难道不是给有障碍或者行李较多的人准备的吗?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也会经常使用无障碍电梯。哎,经过此事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再使用无障碍电梯了。
电梯中的盲文
18:00 金台路地铁站
在乘地铁时,听声音感觉人很多,不知道有没有人用异样的眼神关注我,但我已经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了。
一天的体验,从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淡然,情绪的起伏间,我对于“盲人”这个群体有了更深的感悟。
记忆中的无障碍通道出口应该是在C出口,到家的话还需要过一条马路,我费尽脑汁把眼前的黑暗和心中的记忆一一对应。
出来的时候,眼中没有感受到太阳光的渗入,推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五点多,此时应该快天黑了。
摸索着继续向前走,我用盲棍避开自行车的障碍已经很熟练了,遇到盲道上的一大片自行车,我只能选择避开走…
复杂的盲道
杨真的故事讲完了,但是关爱视力残障人士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当他被我问到:“摘下墨镜,睁开眼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他先是沉默,讲到:“我无法想象我真的变成盲人会是什么样”。
你多久没在盲道上见过盲人了?横停在盲道上的汽车和自行车该如何安放?那些刷脸和签字的问题,盲人怎样应对?那些不能进入酒店的盲人该如何安排?这些赤裸裸的现实犹如“房间里的大象”一样被社会大众沉默对待。
截止至2016年,我国视力残障人士已达1700万人。那么,他们的生活你有了解过吗?
博主@盲探-小龙蛋(郑锐)是一名视力残障人士,经常会发布关于盲人的体验性视频,在他的评论里常会出现以下不和谐的声音:
- “请不要用一副巨婴的态度来抱怨没有便利到你自己的地方”
- “这个世界主要不是给盲人设计的,你别埋怨别人”
- “社会为大众服务的,大众都是正常人,你也没有权利要求什么都以盲人为主吧”
- “优胜劣汰吧,成本太高”
但这些评论太过可笑。以个人偏见来剥夺少数群体的生存权利,以残疾为名寻找浅薄的优越感。其实,每个人在某种维度里,都有可能是少数群体。尊重需要帮助的别人,就是尊重逆境中的自己。
Dr.京希望更多人参与进来,关注残障人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