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手术,难道只是西医的专属吗?
作者 | 李晓强
文章首发于 | 李晓强医师公众号
一老妇,年近七旬,背疮已过半月,情势全然可畏,彼家俱置不治,怆惶整备后事,召予看童稚疮恙,见问其故,举家大小咸言待毙朝夕,予强借观可否。视之疮形半背皆肿,疮虽不高,亦不内陷,以手按之外实而内腐。老年内虚,脓毒中隔,不得外发故也。虽饮食不餐,且喜根脚两无混杂,脏腑各无败色,乃有生之症也。病家故执不信,又言签龟命卜,俱断必死,治岂生乎?予嗟可惜也!再三、四日不治,内膜穿溃必死,此命陷于无辜矣。次日予心不服,自往讨治,喟然叹曰∶予非相强,实见其有生,不忍舍其待死,固欲强之,医后药金分毫不取,直待患者果愈,随其酬补何如?彼众方肯。先用葱艾汤淋洗疮上,外面俱是不腐顽肉,随用披针、利剪正中取去二寸顽肉,放通脓管,以手轻重之间捺净内蓄脓血,交流不住约有三碗。傍视者无不点头失色,待脓血稍尽,仍换前汤洗净,用膏封贴。内用回元大成汤二服以接补真气,后用人参养荣汤倍参、术加香附,早以八味丸、八仙糕相兼调理,欲其脾健食进,腐脱肌生。况此妇谨慎调理,并未更变,不出百日,疮愈身健而安。自后方信予言无谬也。
——明·陈实功《外科正宗·杂忌须知第十四·痈疽治验》
解析:
感染性疾病,在中国古代,甚至世界古代外科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故历来为医家所重。但凡外科著作,必然将感染性疾病置于显要位置,并著以浓墨重彩。
今天,我们知道,感染性疾病,若治疗不当,或疏于诊治,就可能引发全身感染,继发败血症、菌血症,甚至危及生命。在中国古代的卫生条件下,感染性疾病往往能夺人性命,因此,对每一个医生而言,外科之法,不可不慎,不可不精。
自从有了抗生素后,感染性疾病的治疗发生了跨时代的改变。以致中医外科对于感染性疾病越来越不重视,甚至弃而不用,视为陈旧落后之物。我曾说过,很多年前,在读书的时候,我就以为相对于西医,中医对感染性疾病全然没有优势。于是,但凡遇到痈疽等症,必要蜻蜓点水,一掠而过,甚至干脆只字不看。只是,随着后来临床时间长了,才慢慢改变了这一观念。
说实话,抗生素出现,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他彻底改变了医学史,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习惯及方向。但世上万物,有其长必有其短。抗生素也是同样有诸多缺点。对人体正气的损伤和耐药性是最主要的缺点。抗生素本身没有错,错在西医的治疗思维。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了,忽略了没被观察到的客观存在,或者说不承认没被证实的存在。这一思想来自理性主义,方法说实证。但正是这一创造过辉煌的理性主义,却已成为阻碍医学发展的绊脚石。
下来让我们暂且回到这则医案本身。
此医案讲述了一个七旬老人背部浅表组织感染的治疗过程。从症状描述来看,应该是痈。“疮形半背皆肿,疮虽不高,亦不内陷,以手按之外实而内腐。”全身症状似乎不重,没有发热、畏寒,只是不欲饮食。陈氏通过一系列症状的判断,说出了病机为:“老年内虚,脓毒中隔,不得外发故也。”他对本病的发展判断是:“(若延误治疗,)内膜穿溃必死。”
治疗方法:葱艾汤淋洗疮,后用披针、利剪正中取去二寸顽肉,放通脓管,挤出脓血,在用葱艾汤清洗疮腔,用膏封贴。这是外科方法。
内科方法:先以回元大成汤二服以接补真气,后用人参养荣汤倍参、术加香附,早以八味丸、八仙糕相兼调理。
外科方法,同我们今天的切开引流术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我们可能用碘伏、双氧水清洗疮腔,而他用葱艾汤清洗而已。至于消毒液与葱艾汤孰优孰劣,因为目前对比研究,不言妄下定论,但我相信,葱艾汤效果不若消毒液,但能起到相同的作用。但若论治疗的思路的复杂性和合理性,恐怕消毒液就远不及葱艾汤了,消毒液只是杀菌病原体,而葱艾汤出了清洗创口,杀灭病菌,同时也有去腐生肌的作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单靶点的思路肯定劣于多靶点思路。今天,我们临床中常用康复新液,或许与葱艾汤有些许相同之处,但也只是以固定之方应对万变之病。再向前推论,既然葱艾汤可以冲洗伤口,同样,我们也可以根据病情需要,变换方剂组成,因人制方,因部位制方,因时制方,因地制方,这才是医学该有的样子。世无相同之人,奈何以一药治万人之疾?显然,现代医学将人体与疾病的发生发展的模式看的过于简单了。
古人以披针、利剪切开脓肿,当然,也有用其他器械,如陈氏在另一片医案中说:“老年气血外肉不能易腐,视其肉色相变不能腐化者,随用针钩、利剪徐徐剪去其形腐凹寸余长,低尺许,凡见红肉便用膏涂。”由此可知,外科的手术器械也是有一些的,虽不及现代医学的那么精细和完备,但以当时临床所需来看,想必也是完备的。毕竟,当时的手术还主要局限于体表手术,没有麻醉的情况,内脏手术显然是不可想象的,尽管,史书有载,华佗可开颅,但无实物作证,加之千百年来,再无类似记载,故不可轻言。
今世之人,无论广大人民群众,还是中医从事者,都认为手术专属西医?似乎中医院做手术,便诬以“中医西医化、没有中医的样子”。凡此种种,着实令人啼笑皆非。人民群众不知中医尚可手术,误以为手术乃西医之专属,是因为中医工作者没有做好科普工作,而中医人本身认为中医不该手术,是因为一则术业不精,对既往文献知之甚少,二则受中医保守治学思想的束缚。这一切,不光是我国法理规则的局限,更是思想授受传承的问题,也就是中医教育的问题。这其中牵扯甚大,不逐一细说。
现今中医之流弊,多直接源于近代,而近代中医之殇,全在中医本身,而非西医。近代中医之弱,不在中医之弱,而在于人之弱。细读近代医史,不禁令人唏嘘不已,成也民国,败也民国。民国诸医,虽于承继千年中医之薪火有不世之功,却未能完成对社会精英中医知识普及之大任。故而,风雨来袭,大厦将倒,纵使全力抗争,也难免螳螂挡车,虽九死一生,但终究失掉多半江山,甚至失掉群众基础。可悲可悲!
我们再来看,陈氏对于此患者的内科治疗。回元大成汤、人参养荣汤、八味丸、八仙糕,这是陈氏使用的方剂。但凡略懂中医的人,一看这些汤剂,都知道尽是补补补!
虽从中医医理而言,内虚之人,予以补剂无可厚非,但真正在临床上,面对如此巨大的痈,切开之后,知道以补剂施治者,恐怕少之又少。就是明白其中道理,而敢用此法治病者,恐怕就没什么人了。中医治病,自有其逻辑法则,但临证之时,却踌躇不前、犹豫不决,这是为什么呢?
没自信!对,就是没自信,我历来认为绝大多数中医人对中医药没有自信。这其中两个原因,其一,学业不精,临证经验不足;其二,深受西医思维方式的影响。西医治感染性疾病,杀菌、抑菌首当其冲。而中医有祛邪与扶正两法,此案以扶正为旨。祛邪基本等同于西医的对抗病菌思维。所以,现代药理研究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将具有抗菌作用的药物主要在清热解毒之类的药物上。受此思维影响,中医人遣方用药时,多以清热解毒为法。但凡感染,投以清热苦寒之品,似乎更能有些底气。
医不自明,何以明人,不明人何以立世?浅薄之见,希翼同道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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