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作为晚辈，我当然不能喊他老何，于是喊他何叔。

当然，我每次喊他何叔的时候，他都笑着回应，他永远是那种招牌姿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嚼着槟榔，耳朵上别着一支烟，小区里的人都说，他打年轻就这样。

来……来……来，抽根烟……我总是礼貌地回绝何叔，我不抽。

那……嚼颗槟榔……我还是笑着说，我不嚼槟榔的。

忘了……你可是医生……这些坏家伙，医生当然是不会吃的。

几年前，我来到湖南的这座城市参加工作，渐渐也了解这座城市独特的风俗，这里的人特别爱嚼槟榔，平时见面除了寒暄，要递上一颗槟榔，当然，还有烟。

按照他们的说法，槟榔+烟，才够劲，事实上，在我工作的时候，也有很多本地人，总是时不时对我说，医生，来抽根烟……医生，来嚼颗槟榔……

这座城市的环卫工人往往比较辛苦，因为很多司机开车都喜欢嚼槟榔，嚼完了按下车窗，噗的一声，又把硕大一颗槟榔渣吐到车外。

环卫工人常常为了捡起满地的槟榔渣，涉险走到马路中央，川流不息的车辆，听人说，这座城市里有不少环卫工人因此丧命。

记忆中，我曾多次劝何叔不要再嚼槟榔，对身体有伤害，每次我一劝他，何叔总是说，你们这些医生，唯恐天下不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常常戛然而止。

一年前，有一段时间何叔突然就失踪了，有一次去小区里人议论，他住进了省肿瘤医院，据说是口腔癌，在那里做了手术，还做了放化疗。

我的心理咯噔一下，我曾经多次告知何叔槟榔的坏处，说它会导致口腔癌，食管癌，会磨损牙齿，引起糟糕的口腔卫生，如果又抽烟又嚼槟榔，这种危害会更大。

但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些健康问题很快出现在了何叔身上，这让我毛骨悚然，事实上，作为医生，我接触过很多口腔癌的患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有长期嚼槟榔的习惯，并对自己曾经疯狂的行为后悔不已……

几个月之后，再次在小区里见到何叔，他瘦了许多，见了面不再递烟也不再递槟榔，而是问了我许多有关口腔癌的问题，这个曾经拍着胸脯说我什么都不怕的男人，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他对未来的恐慌至极。

事实上，死神并不愿意放过他，从省肿瘤医院回来后第七个月，肿瘤再次，并且出现了远处转移，又过了几个月，一天凌晨，小区里突然传来救护车的呼啸声……

第二天，大家都在议论，何叔死了，说是医生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呼吸心跳停止，拉了一张心电图，确认死亡后医生就走了，什么抢救都没做，当然，对于一个瘦骨嶙峋的晚期癌症患者，也毫无抢救的必要了。

有人说何叔太疯狂，忽视了健康……也有人说，何叔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也没啥遗憾了……

一个嚼槟榔的患者死去了，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太大的撼动，我依然见到很多人在嚼槟榔。

然后某一天，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紧急的刹车声让我停了下来，听到一个司机冲一个环卫工人大喊，没长眼啊，到马路上捡垃圾，找死！

我停了很久，当环卫工人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问她，你到马路上捡什么啊，确实太危险了。

槟榔渣呀，这里的特产。然后我看到她随身携带的垃圾桶里满是密密麻麻的槟榔渣。

现在在创卫生城市哩，马路上有一颗槟榔渣都不行，你以为我想捡，我们也是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