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大一 来源:胡大一大夫公众号导 语希波克拉底说,“不要在病人身上做得过多”,要学会明智地选择,优化治疗方案。看到一位病人已经七八十岁了,虽然有心血管病,但毫无症状,你觉得他真的需要做支架吗?一个医生走向成熟的标志,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喊停”。我做心血管病医生已经四十几年了。刚做医生的那些年,全年见到的心肌梗死病人可能也就四五十个,而且绝大多数是老年人。可是做了十几二十年之后,我发现手里的病人变得越来越年轻。自己的技术好了,科技发展了,但病人怎么好像越治越“糟”了呢?现在好多医生,最大的成就感是来自于用支架把病人的血管打开,挽救一个个濒临死亡的生命。我母亲说,做医生是一项需要情感投入的事业有的病人,35岁第一次放支架,放完就把所有药物都停了,没有人提醒他应该怎么做。10年过去了,他又在同样的位置出现了血栓,医生赶紧又加上支架抢救回来。如此循环,我们很多人不是在“等待发病”,就是在“等待复发”。那么,让我们再看看芬兰这个国家。芬兰有一位帕斯卡医生,也是做心血管病的。上世纪70年代,帕斯卡医生不做临床,而转去做了预防。他选择了芬兰一个心血管病发病率最高的省份做示范并推广至全国。通过改变自然和社会环境,影响并改变人们的行为方式,11年后,芬兰的冠心病死亡率下降80%,总死亡率下降50%。我们看到,预防,绝不是乌托邦,是可以做到的。我们做医生的成就感,不应该仅仅来自于今天抢救了多少病人,而是我能够在怎样的程度上减少公众的发病几率。我曾亲身经历了SARS(非典)。大家知道,那时一个家庭里如果有一人染病,可能所有人都会遭殃。不仅如此,他有没有到过其他城市,接触过什么人,可能都特别关键。所以,疾病不单单是某个病灶、病毒的问题,还是个社会问题。你可能会说这是个个例,那么我们今天运动减少、城市污染、生活压力、垃圾食品……是不是都和心脏病、糖尿病甚至癌症相关呢?而且发病机制更是复杂。我母亲(注:2013感动中国十大年度人物、著名医生胡佩兰)曾经说过,做医生是一项需要情感投入的行业。什么意思呢?治病要看病情,还要看心情,要和他唠唠家常,他的什么事都要知道一点,久而久之,病人就变成了朋友。我建议年轻的医生都要学一点心理学,一方面有助于交流;另一方面,心理症状有的时候会表现在躯体上。医学最核心的有三个问题现在医学的提法很多,循证医学、精准医学、转化医学……但我觉得这个行业最核心的有三个问题,第一个是价值体系,第二是医学的目的,第三是社会责任感。一名医生对某个决策的价值判断来自于他对病人的同理心和责任心。希波克拉底说,“不要在病人身上做得过多”,要学会明智地选择,优化治疗方案。看到一位病人已经七八十岁了,虽然有心血管病,但毫无症状,你觉得他真的需要做支架吗?一个医生走向成熟的标志,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喊停”——你在手术中打开胸腔,啊,似乎和预想得完全不一样,短暂时间内找不到对的答案。这个时候,你是否宁愿承认自己的失败,关上胸腔,以免造成不能挽回的后果呢?没错,医学的最高目标是“救死扶伤”。但现实是,我们只是“有时在治愈”。从小,大家笃信的是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使用知识的地方要对,不要孤注一掷地放在疾病的最后阶段,反而应该通过研究,获得某种疾病的致病证据,写成指南来培训医生。同时,把这样的健康知识传播开来,群防群治。只有公众参与到自己的健康管理中来,才能把知识转化成行为,把知识转化成提高公众健康的力量。现在,我们的整个医疗体系是一个被动式、碎片化、断裂的医疗服务链,医院和医生的执业模式是坐堂行医,等着病人来,而且很多来的人已经是病程的中后期了,这个阶段往往更需要很大的经济投入,而且每次病情的复发,疗效都会更差。世界卫生组织曾指出,当前医学所经历的迷失,有时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目的。所以我想再强调一遍预防的重要性。近几年,我们常说医疗机会的公平性、健康权益的公平性。怎样才能真正做到公平?控烟,治污,为公众作健康宣讲……让所有公民都能享有疾病预防的环境。而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和相关机构理应承担主要的牵头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医生就可以免责。我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健康教育。其实,真正做好健康教育是非常深的学问,你得懂科学,还得能把科学说得很通俗、有趣味、有实效,而且要处处坚守公益。年轻医生要有这样的观念,就是要为健康服务业出力,要有建设“健康4S店”的意识。什么意思呢?像对待车一样地对待公众。没有生病、没有具体需求的时候,要能实施个性化的服务,根据每个人分析他的社会行为方式,提供运动、饮食等建议,让他们少得病,晚得病;对已经患病的人群,要追踪管理,帮助他康复,并且预防复发。这样一个主动服务的“健康4S店”,还要能培养教育患者的家属,发挥他们自我管理健康的主动性和能力。对于医学,结果最重要我常常觉得,做很多事,只有懂得背后的哲学道理才能成事,医学更是如此。比如共性和个性,事物之间存在的普遍联系等,这些都是最朴素的哲学思想。你看,我们在学校读的医书都是共性的,但在实际中,老百姓来看病可都是个性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发病在胸部,有的在咽喉,有的还会跑到腹部。此外我们在门诊,病人来来往往,我们常常只能根据第一面来进行诊断。但疾病之复杂,初次印象和描述很容易片面,所以我们要经过长期的追踪,有时要长达3年、5年甚至更久以后,才能看出病情发生了哪些变化,变化的规律是什么。正因为忽视了随访和追踪,我们曾经出现过很多误诊。比如患者出现胸疼、呼吸困难,就一定是左心衰竭,或者心绞痛吗?这是有待商榷的。我想说的是,对很多学科来说,结果相对于过程更重要。而对于医学,结果很重要,但作为医生要想提高医术,必须还要重视过程。很多医生曾医治过许多病人,但全都只是量的积累,没有质的飞越,这说明他并不善于观察和联想。医学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它会出现很多的综合征,即一个人症状上会有很多表现,但实际是由某一个特定疾病引起的。但是,也许碍于科技的发展,也许是一些别的因素产生了干扰,你在某个时间点就是查不出确切的病因。比如我们现在说的预激综合征,它是医学团队经过了几十年的病例追踪和调研,从开始的联想到推测再到证实,现在已经能做到对其进行无创开刀治疗了。因此,做临床医生,不要死读书,要像个侦察员一样,依靠实践,敢于联想。遇到病例,不要熟视无睹,要留下资料勤于回访,捕捉细节。从“手中无剑,心中无剑”到“手中有剑,心中有剑”最后,我想借用“华山论剑”的桥段,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一路走来的感想。我记得自己刚从医学院毕业时的状态,可以用“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来形容。那时候,医疗超声不会做,腔镜不会做,技术方面乏善可陈;而对科研、对创新、对医学的理解也都几乎是空白的。后来,会看病了,也掌握了很多技术;但是学术思想方面还是很弱,所以叫“手中有剑,心中无剑”。第三个阶段呢,不但技术上越来越得心应手,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学术和创新,这时是“手中有剑,心中有剑”。而最近这些年,我产生了很多对医学的反思,想我们现代医学未来该怎么发展、怎样创新;反而手上对具体的开刀、用药有了节制。所以,这可以叫“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或许到未来,我还会再进入另外一个境界,皓月当空,风平浪静,即“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但对于所有的年轻人来说,前面几个阶段能够有担当,肯努力,才能抵达最后海阔天空的境地。我祝福大家。